编者按:你离家多久了,上一次拥抱自己的土地是在什么时候,你有曾生养你的土地吗?还是你从未有过别人眼里的一望无际?作者用看似柔软的笔锋去阐述如今社会城市化的进程对农村的影响,社会让农民抛弃了工具,农民又让孩子们离开脚下的土地,孩子们却在苦恼着这个社会的现状,全部过程就像是一条莫比乌斯指环,没有开头,亦没有结尾。千百年来,土地与时间所产生的社会不断抗争着,土地上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却似乎难逃终结的命运。其实,在这些柔软的笔锋下,作者也并不是述说着自己的故事,而是指向那一代去到城市的农民的孩子,以小见大,发人深思。
阳光把空气洗暖了,夹道的树影开始斑驳。这细碎的阳光让我想起,曾经远方的一个村庄春夏之交,它用厚重的土壤供养了一个少年,从乡村挺进城市,从稚嫩走向成熟。有人说那个少年是我,我不知道。
清晨少年被叽喳的麻雀从梦中惊起,窗外槐树上已开满了槐花,麻雀突然地钻进去不见了踪影,只听见鸟声从庞大的树冠里传来。清晨是一条划开乡村白天与黑夜的界限,但它绝不像钟表那样时间的决裂,它也不同于城市严格意义上的上班与下班。这种划分用它的模糊描述着太阳的公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正是在这种模糊之中建立起来的概念。冬天他们会把睡眠延长到8点,而夏日5点就会起床喂鸡干活了。而在较长时间的衡量上,乡村则更善于运用节气和节日,“过了清明再十天,早晨下午离了棉”,这是经验基础上的总结以感性感受理性。如果时间更长,乡村则会把时间依附在人类上。比如“很久以前”、“我年轻的时候”,这甚至不足以称为一个时间。也许乡村对自然的理解更加无助,它深谙人对于整个历史的意义,再精确的计量我们也只是一瞬。归根结底的乡村时间的衡量是慢生活和慢经济的产物,它本身不需要精确。而一旦精确了,它也不作为它而存在了。
从吃过早饭到黄昏前,是农民解读土地的时候。农民和土地的关系类似工人和机器的关系。而农民和工人在更深层次的属性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当电气和机械呼啸而来,中国一个几千年来最为庞大的阶级一步步被吞噬。农具的被抛是农民转化工人的最初表现,一个阶级工具的消失预言着一个阶级的消失。农民对于土地的感情可以以神圣来描述,不但感激而且敬畏。如果邻居说一家的土地和庄稼不好,有可能引起一场争斗。土地就是它自身,一年四季轮回中,一个人的生产力几乎全部绑定在土地上,包括血和汗和情。从某种意义上,土地是农民心理性格形成的塑造者,勤俭、胆怯、甚至吝啬,几乎都与生产活动有关。农村是泥土,城市是钢铁。这种属性在代际相传中一边坚守一边嬗变。土地用泥土板结着农民,土地也害怕农民不再使用农具,当农具被高高挂起,也就是农民从把自身的草性从泥土中连根拔起。他们背井离乡,走进工厂,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阶级的转变。土地失去了守护者,城镇开始吞噬泥土。
从土地里拖着疲倦和幸福回家,余晖洒在肩头和锄头上。少年跑出家门接过父亲手里的农具,这是第二条乡村划开白天和黑夜的模糊线条。也是最产生哲学和美学的时间。天渐黑了,昏黄的灯被打开,一家人坐在饭桌前。这时候会产生一个矛盾体,父亲告诫少年要好好念书以后别留在农村。少年问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于是父亲发现了问题的症结——他离不开土。
少年已经远离了土地,行在城市人群中。夜深了,城市的夜还不算深。皓月当空,万籁俱寂,乡村的时间和土地都仿佛静止下来,农民进入了梦乡。他们脚下的土地快速的变质,城镇的速度显然已经超出了乡村的想象。后来在寂静中这个家的成员都离开了这里,只剩下一座空荡的院落在月下做着往昔的梦。
清明时我回了趟家,竟然害怕别人问起我为什么在家。我为什么不能在家呢?我想,那个少年已经不是我,就像家已不是以前的家,土地和时间已不是以前的土地和时间。我是一个无家的孩子,在城市中流浪着看这斑驳的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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