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ita,light of my life,fire of my lions.
--“洛丽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由上颚向下移动三次,到第三次再轻轻贴在牙齿上:洛-丽-塔。”
起始读《洛丽塔》,惊异第一部而叹于第一章,写在最初的句子,便溢满了一种不同于东方谨慎端庄的异域抒情基调,亨·亨永恒的洛,洛娜,洛丽塔。
门内门外,白天黑夜,欲望在过去现在来回的迁徙。如同触碰过一片曾经璀璨成金的灰尘,尘烟弥漫、朦胧哀婉。
文学就是这个理性又非理性的社会上一种感性又非感性的存在,哪怕它曾经有一段时间被世人误读,然而那种珠玉的光泽会在经历了漫长的思维积累后于整个社会清晰始现。于是我在这本饱受了非议的《洛丽塔》的身后,看到了那位俄罗斯贵族的后裔、那个毕业于剑桥大学让人心碎的诗人。一个欧洲文学史的教授,却写出了一部关于继父和继女的爱情故事的小说,让所有体面正经的上流社会感到羞愧和不安。我仰慕于这样一种有灵魂深度的思维自觉,这一定是一部可以和《尤利西斯》相媲美的伟大作品。与《洛丽塔》相逢,得到的不仅是一种战栗而窒息的阅读幸福,更收获一种爱的完满观和一种新的人生姿态。
用手指敲击键盘写下日志,是一种久违了的习惯,一种曾经被隐匿在忙碌的生活背影之下的珍藏。纳博科夫已经带着他的“洛丽塔”上路了,纳博科夫的洛丽塔,男人们的洛丽塔,作为欲望形象的洛丽塔,可以无限靠近,但永远也不能拥有的洛丽塔,这个天使,这个魔女,这个让爱欲臣服的女主人,一直在游走,游走在美国四十年代的富裕大地上,游走在二十世纪文学经典的神秘长廊。
未来会铺砌成怎样的欲望旅程,羞涩的?笨拙的?疼痛难忍的?罪恶难当的?为什么要在这个影音文化弥漫的世界固执的选择成为一个爱书的人,因为那些生活在百年之前的独异灵魂正把他们心底的羊皮卷在一种非常犹疑的,散文化的,日常化的叙事中缓缓地展开在眼际。于是我看到了那样一个不同于你我的人的心灵深处,为什么欲望和阴谋就像真理一样无可辩驳?或者说真理本身就是欲望和阴谋。
哲学家索伦克尔凯郭尔说:“怎么信仰,就怎么生活。”那位亨伯特教授的精神病灶,顽固的无可救药的怪癖,那就是少女情结。他选择了这样一种信仰,他选择了弗洛伊德的那永远隐匿在冰山之下的“本我”。这部《洛丽塔》,我想,由激荡炽烈的情欲起始,直至最终析出绝望寂灭的爱与忏悔……他伤了你的心,而我干脆毁了你的一生。洛丽塔。
一座处于半休眠状态的活火山,只要是那明澈的,柔嫩的,跃动的年轻生命,或者是温润身体所带动的玫瑰色的光与影子,一靠近,就有熔岩在奔突,火山灰在飞舞,这是一个男人,从少年青年到中年,诠释诗意灵魂,抵御习惯,虚伪,冷漠的唯一理由,唯一论据。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他的秘密,他的信仰。亨伯特就这样,带着他的洛丽塔上路了,从一家旅馆到另一家旅馆,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一,不停地行走,企图把小少女据为己有。他信仰的真理,他罪恶的私欲,他所有的沉醉所有的恐惧,都归结为一点,洛丽塔只有十二岁,而亨伯特有四十岁,她是名义上的女儿,而他是名义上的父亲,她是原色天体般纯净的小仙女,他是来自地狱的恶臭的魔鬼。作为父亲,亨伯特为洛开辟了新的生活,他还是把洛送进了学校,洛结交了同学和朋友,洛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爱情,作为情人,亨伯特又在干扰摧毁洛的新生活,所有接近洛的小男生,都成了他假想的情敌。单纯的父亲,单纯的情人,单纯的乱伦,都不足以构成一部伟大作品的叙述张力,只有这些因素以某种魔法般的形式,控制和分裂着一个男人的意识行为的时候,只有外在的人伦冲突演进为内在的精神风暴的时候,并且,让这个活着的男人愿意承受着风暴的肆虐,有意识地无限地靠近死亡边缘的时候,小说的叙述张力才升华为无与伦比的艺术魅力。
只要看到你那苍白、可爱的脸,自己要听到你那年轻嘶哑的声音,我仍会充满柔情地对你痴迷眷恋,我的洛丽塔。伯特就是看着这样的洛,亨伯特最后的爱情与泪水——蒸发掉了情欲的、忏悔的爱,也是埋葬在了对这样的洛丽塔的记忆里。
最后,亨伯特坐在夏洛特破旧的汽车里,无声舐咬那无可抑制的泪水。他心目中构筑的曾经的少女的原形轰然倒塌,这时他意识到自己的罪孽,他心灵忏悔,他的欲望熄灭,他的洛,唯我主义的洛——从一具单薄的美丽躯体直至被最终构造出堕落、悲剧却也单纯的蜕变过程——这时他才充满忏悔地意识到他的洛丽塔什么也不曾拥有,什么也不曾,而剥夺了少女这一切的,正是这位罪恶的亨伯特。
当少女死去的这一刻,欲望突然地变作了爱情。
而现代小说的叙事逻辑变成了一张网,各种力量势均力敌,互相僵持抗衡着。我们斩断了道德的绳索,又不幸掉进了虚无主义的陷阱,危险像命运一样的持久,注定了的是在劫难逃。就这样,纳博科夫用他出众的饱满的才情,像一个深居在黑森林的男巫,用呓语,梦境和幻觉编织而成的网,去扑捉他的洛丽塔。
《洛丽塔》的结尾,亨·亨束手就擒等着警察前来,“唤起最后一个奇怪的令人绝望的幻景。”——小镇上平凡的男男女女在奔忙,孩子们悦耳动听地嬉戏玩耍。他站在这高高的斜坡顶上倾听那悦耳的震颤,倾听那矜持的窃窃私语中间迸发出的不相连的喊叫,随后我明白了那令人心酸、绝望的事并不是洛丽塔不在我的身边,而是她的声音不在这片和声里面。
可悲的不是他失去了对洛的占有,而是他永远地毁灭了他所至爱之人那平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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