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阁下听雨
2010-04-01 来源:化学工程学院 作者:徐市华 责编: 浏览:3

  从深巷胡同,沿着生有绿苔的青石板街浅出,弄堂口正对着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横亘东西。车辆络绎穿梭,赓续不绝。路另一侧是条宽二十多米的护城河,岸上绿柳垂绕,花草葱郁,但疾行的人儿却顾不得驻足赏析,最多也只是撷取一片花瓣,闻罢春天的诗香,又一撒手,任其凋落。张爱玲说:“硕大无比的自身与美丽却腐朽的世界,尸首背对着拴在一起。”我暗暗思忖:或许偶地一转身便是整个春天的山花烂漫,可忙碌的人们却总不肯回眸。

  护城河中央座有一小轩阁楼,檐牙鸟喙般雕琢,玲珑的檐角怒指八方。忽的有风拂过,窗棂上缀饰的铃儿便似鸟鸣婉转,悦耳清脆,因此得名‘风铃阁’。风铃阁栉风沐雨,内有三尊大佛,终年不曾有人拜谒,但香火却异常旺盛。当地人说:黄昏时分,常见一倾城仙女出没其中。想必香火是‘拜她所赐’。于是自己奢望能在暮霭湍动的暮色邂逅她,能够凝视天使浅浅的没有杂质的微笑。像书中所说:现实中我们往往直接把面具当面孔,却不曾知道嬉笑的面具底下是无尽悲泪的面孔。或许天使背后也在哭,而泪水却往心里流。护城河前后整修过多次,唯有这小阁残存下来,不曾被摧毁。古城发展迅猛,雨后春笋般清新且有旺盛的活力。当楼厦拔地而起,城市换上西装革履时,唯有这座风铃阁,墨守着淳朴外表与婉约和蔼。像一位老者,慈爱的呆在一隅,端详着浮华忍受着聒噪。又似一座庭院古刹,静观万籁,独处污浊却不曾被浸染。

  起初搬来时,却也陌生。好在有风铃阁才不曾丢失。我总愿意骑着单车,从弄堂深处,穿过青石板,沿着柏油马路飞驰。任风划过脸靥,小心的享受这种抚摸,恣意的狂奔。与大地恋爱,喁喁浅谈,与天空携手,窃窃私语。风筝和卷云,宛若天空飘逸的彩带和牧童的羊群,莞尔惬意。有时丢了方向,我便像一位拓荒者,在城市隅落和拐角乱窜,左冲右突。兀地望见风铃阁,就像见到茫茫沧海中一处可以栖身的孤岛,又似院门口正焦急等待自己归来的母亲,顿时欣喜若狂,或喜或悲。我们时常像挚友般擦肩而过,但却从未抛过一个问候。恰似面对着前女友,相识着陌生,讪笑着说永别。


  如同袁枚《春风》里所写: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

  这一日,见正鸟语花香,生机盎然,便信步独酌的在河畔散步。寒假享受着庸俗肤浅的生活,却也悠闲。如今即将迈入大四,筹备着考研,起皱的岁月早已在我心底刮了道道疤痕。少了些许曾经的挥斥方遒和年少轻狂,变得沉闷寡言。晶亮的双眸湮没在额前的长发里,依旧忧伤的眼睛。曾经一起挥舞着青春忧伤的日子,如今却一个人,踽踽独行。像《青春无悔》里所唱: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在唱歌,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如今我变得喜欢安静,在独自的世界里沉沦,沉沦。像一颗鹅卵石,被洗刷的没有了可以用来反抗的棱角。

  突然天空乌云萦绕,整个世界陷入昏暗,在亦真亦幻间颠簸。见石杌上对弈的老人,广场放风筝的孩童争相奔走。我却讷讷的遥望着米黄色的天空,呆立着。正思虑间,天工作美,春雨姗姗渐来,瞬间天地弥合,浑然一体。鸟雀成群结队飞奔,稍不留神便嗖地隐去。雨点没有节奏的叩击着大地,像混搭的音符,叮咚作响。一丝丝,一阵阵,一缕缕,如朱自清《春》里所述:像牛毛,像花针,密密地斜织着。人们争相欢悦,给溽闷的初春一记冰凉。雨水荡涤了飞舞的尘埃和熙攘的灰烬,清新空气夹杂着湿意扑面而来。雨中的芬芳,馥郁可口。心底有无尽的感喟,也有种想把匿藏已久的烦闷,顷刻间发泄殆尽的冲动。我误入藕花深处,却不曾惊起一滩鸥鹭,惊不起那曾经在雨中美好的思绪。曾经对于濛濛细雨的向往和憧憬已化的稀薄,不曾再有那份‘绿肥红瘦’和‘海棠依旧’。而对于雨却生出了厌恶,厌恶它的不分青红皂白,厌恶它的歇斯底里,厌恶它的匆匆偷袭后却依旧灰蒙的天空,厌恶它的雨打落花风折柳。

  雨淅淅沥沥,戚戚然然。冲没了大地,洗净了人间。

  此时顺着河岸,风铃阁正在雨中,像披着簑衣头戴簑笠的渔翁,安详的在雨中沉默。濛濛的雨幕中,人影幢幢。不知是雨太急还是风太促,风铃阁传出‘铃铃铃’的不绝声响。像船舶驶进码头时的鸣笛,召唤着雨中失忆的人们。顺着召唤我踏上阁楼,决意享受这种一个人的浪漫。开门后,见香火正盛。撞见一纤纤女子,手掌大的瓜子脸,披肩发,大眉眼。双手托着下巴,隔着窗棂,黯然的凝视着远方,灰蒙的远方。我轻轻走到另一侧的落地窗旁,静下心,悄悄希冀着雨水。小阁顶楼积水开始溢出,顺着檐角,贴着木纹蹑手蹑脚的滚下。先是试探性的与水面一吻,一波縠纹漾开,轻轻地推向四周,消失在被打乱的浮萍里。接着又是一滴,随着‘咚’的一声,水滴瞬间与水面契合,衍生出又一道浅浅的涟漪,与千万条被激起的波纹交相辉映。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滴又一滴,追逐着嬉闹着次第落下。叮叮咚咚,敲打着已是波澜壮阔的水面,分外清脆。有时悬在半空的雨滴,一不小心便会被吹散,化作水雾,铺撒在漫天。有时又会顺着调皮的风,像老鹰捉小鸡般,曲线的摇摆着落下。最后雨水便歇斯底里,瀑布般水天相接,源源流下。像一道细线,栓紧着两个迥异的世界。和着漫天的雨雾,荡落的柳叶天女散花般,翩跹起舞。水面凋零的柏树叶,像一叶帆舟,跌宕起伏。雨缠绵不绝,像描写南国那‘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般的梦境。难怪面对浩淼烟雨,张志和直叹‘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正沉浸在无限遐想之时,突然一声长长的慨叹撕破了我的思绪。不知何时,这女子已被我忘到九霄云外。我转过身,见她仍旧不变的姿势,深情的望着远方。“这雨真美啊。”她自言自语着。听罢我也常常的叹息着,却不曾说些什么。她听到我的唏嘘,便小心的动了动僵住的身躯问道:“怎么了,很伤感吗?”我凝望着远方,随即压低声音说:“失恋了,呵呵。”其实并非因此,复杂的很。只是因为面对一个女子,没有必要追根究底的解释。失恋后的惆怅哪里比得上与理想失恋后的痛苦。虽敷衍着解释,但还是嘲笑起自己的脆弱。

  浅谈了些琐碎,得知她叫小雅。随即又是一阵沉默,她转过身,摸索着走到佛前,跪在垫子上,祈祷着。“你在干嘛?”我转过身来问。她轻轻地把手放在红润的唇边说:“嘘,在为你祈祷呢,祈求你早日走出困境。”我顿时像被雷击般,匍的一震。一个陌生的人却甘拜在佛前,为另一个陌生人祈祷。她的眼睛眍的很深,没有光泽。等甘拜完,小雅舒了口气,说:“其实,我最初变成盲人时,面对男友的离去,也是同样的叹息。”我随即又是一击,眼前美若天仙的女子竟然是个残疾人。她的身姿是如此曼妙,她的脸廓是如此秀美,她的微笑是如此甜蜜。我惊叹着,暗暗怜恤的望着她,慨叹红颜多薄命。

  她陷入了沉思:“有一次,也是下雨,我摸索着来到这里。”她把手放下,边抚摸着自己胸前的佛珠挂饰边说:“我也是同样的,一个人,静默着,悄悄地叹息。”我叹了口气,心里不禁质问起情为何物。曾经自己也是被失恋夺走了自信,变得一蹶不振,整日颓唐不堪,世界变得昏天暗地,整日不见光明。我又不禁嘲笑起自己,一个无意敷衍的回答竟然扯出了自己曾经的失恋。“可是,是跳动的雨唤醒了我。”她顿时像冲破巨浪的雄鹰,激扬着说:“雨这么渺小,都奋力的扑向地面。即便微弱,但却从未埋怨上帝的造化。而我又为何因失明仇视上苍呢。所以我也要像这纷至沓来的雨滴,即便渺小,也要实现作为一个雨滴的价值。”她又低下头,小心的擦拭着眼角溢出的泪花,有些哽咽。她忙把手捂在嘴边,怕抽泣声被我听到,又一次沉默了。

  一会儿的功夫,她铿锵有力的把手从嘴边拿开:“所以我要坚强,我要实现自己的价值,我要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如今我成为了一名聋哑学校的教师,正一步步实现着自己的价值。”说完,她仍旧无法掩盖的擦着滚滚流出的泪滴。我悄悄递过纸巾,她微笑着说谢谢,像栀子花的盛开,轻舞飞扬。

  正说间,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出现在眼前,收紧的伞汩汩的流着水。小雅站起身,靠在她怀里。男子一脸警惕的看着我。“这是你男朋友吧?”我问道。“他是我丈夫。是聋哑人。”随即那男子一脸阳光的朝我笑,笑的那么没有杂质。 小雅跟我道了声再见,随即两人相拥着,一把伞,一个世界。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

  我像被什么偷袭,惊慌失措。心潮澎湃着,敬慕着。 对于小雅,上帝给她关了一扇窗的同时,却又给她开了另一扇窗。她不自馁,从挫折中崛起。她不放弃,从绝望中永生。她虽然不完整,但她的心,她的理想却是完整和完美的。                                       


  正如小雅所说,虽然渺小雨滴如同浩瀚宇宙中一蜉蝣一蚍蜉,但它却并未自馁而放弃实现自己的理想。它勇敢地奔向大地,倔强的化为甘霖,滋润着万物,孕育着苍生。

  风铃又清脆婉转的响起,如天般,和着雨滴的噼噼啪啪。我霎时像失去了知觉,在一个广袤旷远的星海游荡,曾经执着的理想在天际翻滚,像眨眼的星星,粲然绽放,等待我去撷取。如今现实的我,却又如何媲美小雅。永远彷徨的行走,踟蹰着,犹豫着,曾经的梦想又何其少,如今却在哪里?曾经一个人抱着一摞书,借着路灯苦读的那个我呢。曾经一个人,凌晨五点骑着单车,倔强的到浩淼的天水湖看日出的那个我呢。曾经许诺给母亲的一座别墅,给心爱的人一个避风港,给自己一个不凡舞台,而如今正是奔走追梦的时候。而此时,你的倔强呢?你的不甘心呢?你的壮志豪情呢?

  我听到了小雅的心跳,像恣意敲打的雨滴。天空突然不再悲泣,疲惫的天空零碎的播撒着倔强的小雨。风铃阁像一位老者,捋着长长地胡须,正对我微笑。我热泪盈眶的望着小雅消失的方向。每到黄昏,她仍旧如期来风铃阁拜谒,为自己的未来祈祷,为丈夫祈祷,为有理想却迷茫的陌生人祈祷。原来天使悲泪的面具下却有着一张微笑的面孔。当满城的人还在探讨着这位倾城仙女时,她却早已走入我的世界,我心里谢谢她。

  看着雨后晶亮的风铃阁,旺盛的香火,我暗自的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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