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的呼唤
2009-11-14 来源: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作者:史鹏林 责编: 浏览:4




  村子里再也见不到狼了。对于后来人而言,狼,只是个传说。

  村里的老人,尽管头发花白,耳聋眼花,可是每每提起狼来,总会显出兴奋的表情。他们会在每一个日头高照的时候,不约而同的聚集在村边的南墙跟,一遍一遍地讲述那流传了许多年的有些古老的故事。也许他们是在儿时,跟着父亲或是某个年长的村人,在雪里,或是在草丛里,或是在山中的某个洞子里,和狼不期而遇过。那时的情境,在许多年后的今天,仍然历历在目。而在今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在记忆里,仿佛电影一般。老人们谈到狼,总是眯起有些昏花的眼睛,目光有些深沉,有些幽怨,仿佛想到什么,又在久久的沉默以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很多年以前,狼是村子周围很常见的动物。村子的外面就是一片山林,那里有茂盛的树丛,高高的蒿草,最适合于隐蔽和捕猎,村里的羊群要赶到山里面去,这里就是狼群最好的伏击地点,它们静静地伏没在草丛中,像被钉在地上一样,等到有羊经过的时候,就一跃而起,扑倒,咬断羊的脖子。羊即使不被咬死,也难逃厄运。狼叼住羊的脖子,猛地一甩头,羊就稳稳地不偏不倚的落在狼背上,狼就可以把羊背走。就这样,狼在羊倌儿的眼皮底下把很多的羊弄走,吃掉。羊倌儿早就吓得丢了魂儿了。村里的羊倌儿见识过狼的本领,他们说狼是有神力的。

  有羊的时候,狼是不会轻易伤害人的。村子的人进山劳动,常常可以看到狼,或在溪边饮水,或是徘徊于羊群常常踏过的小路上。看到有人来了,狼不慌不忙的钻进草丛,却又在离人不远的地方露出头来,一动不动的盯着人。山里在傍晚时分就会起风,风卷过草丛的时候,就可以看到狼深邃的眼睛。风夹带着狼臭烘烘的腥臭气味,远远地、浓浓的一阵阵的涌过来,让人作呕。有时候狼蹲坐在山头上,像一尊古老的雕像,一动不动,仿佛置身于世外,肃穆而且威严。

  每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狼群就会聚集在村子周围的山头上,骄傲的仰起头,伸长了脖子,鼓足了气力,对着月亮嚎叫。狼群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在静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恐怖。到了冬天,村里的羊上圈了,狼在外面找不到吃的,就会铤而走险,到村庄里来,偷走村里的羊,或者咬死村里的牛。村民看着被咬死的吃剩不多的牛羊,尽管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毫无办法。更主要的是,有时候狼会刨开新盖的坟穴,偷走里面的尸体。村民们只好组织专门的队伍,负责保护村里的牛羊安全,也好让死者睡得安稳。夜间成年的男人三五成群拿着棍棒吆喝着在村子四周巡逻,公社还给大家伙儿发了枪支弹药,以备必要时用。大家都很怕狼的,于是不敢单独进山,总要等到凑足了很大的进山队伍,才敢在白天到山里面去。人和狼的斗争就这样一直延续着,互有死伤。

  后来,还是人胜利了。老人们说,那时候狼很生气,瞅准了任何可以报复的机会,不计后果地报复人。被咬死的牛羊越来越多,狼下口也越来越狠,往往一击致命,但是被杀死的狼也越来越多。村里的人想尽了办法对付狼,组织有经验的男人们到山里面去,挖狼窝,掏狼崽,做了各种捕狼的夹子,甚至于下毒。人们把雷管放进死去的牲口体内把饥不择食的狼炸得粉碎,也把毒药放进动物体内让狼吃了药死。他们把捕捉的活狼用结实的绳子拴起来,用棍子打它,让它发出惊恐的叫声,吓唬别的狼;还把狼皮囫囵剥下了,里面填上干草,做成狼皮筒子,用竿子挑起来,高高的,像旗帜一般,远远看去给狼警告。总之,用尽了一切可以想到的对付狼的办法。

  狼最终选择了撤退。狼没有想到人还有更加聪明的办法。当拖拉机“突突突”开进农田的时候,当牛羊因为不再用于耕作而被摆上餐桌的时候,当一批批伐木工人扛着锯子走进深山的时候,当山里茂密的树林日渐缩小的时候,当村里的人口不断增加的时候,狼无路可走——不得不退回到山里面去——因为凡是私自出山的狼都是来不及回到山里就死在半路上了。老人们说,那是个很冷的夜晚,月亮很高,外面很亮,风刺的人的眼睛生疼。

  所有的狼在这个夜里,蹲坐在山头上,就像往常一样,骄傲的伸长了脖子,高昂着头面对着月亮长嚎,只是嚎叫声有些呜咽,仿佛是在哭泣。在空旷的夜里,狼的嚎叫声传得很远很远,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可怕。村里的人们谁都没敢睡着,全都紧张的听着狼的叫声,猜测着狼下一步的行动。后半夜,狼的嚎叫声才渐渐平息。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没有合眼的村人起来看究竟,竟然再也见不到到一只狼的影子。从那以后,狼群消失了。

  很多年以来,谁都没有再见过狼,狼在人们的心里,也就就渐渐地成了一个神话。可是老人们说,他们会在夜里不经意间听到狼的嚎叫声,就在不远处,很清楚的,就像小时候听到的一样,高亢、悠扬,充满了力量。他们还说,狼进了祁连山了,不过好像祁连山区那阵子也在大搞打狼活动,不知道那些狼最终怎么办了,反正再也没有回来过,大约已经是灭了吧!

  我没有见过活着的狼。在我的父亲还是像我一样大的时候,狼就成了神话。我的所有的关于狼的故事都来自于村中老人的叙说。我不知道这对于我而言,是不是一种遗憾。我常常看到村里的孩子,拿着书本指着书上狼的图片向自己的父母询问它的名字,而他们的父母又总是叫孩子去问爷爷。我常常看着家里爷爷年轻时候用过的捕狼的夹子——他曾经是村里有名的捕狼高手。看着上面斑驳的锈迹,仿佛听见狼被夹住腿时痛苦的哀号声,仿佛嗅出锈迹上混合的狼血的腥味儿。幼年时,爷爷曾经告诉我,说狼是世界上最狠心的动物,因为在被夹住腿的时候,狼是唯一能够下很心咬断自己的膝盖逃走的动物。爷爷说,没有哪一种动物能像狼一样,就是人也做不到的。那时爷爷就像村里的老人们一样,一样的深沉的目光,一样的幽怨。家里有爷爷打的狼皮,早已经掉光了毛;还有爷爷曾经用过的子弹壳,每一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爷爷,想起爷爷讲过的狼的故事,想起狼。在月亮高照的时候,我总是小心的听着村外的山头,寻找那高亢的,幽怨的嚎叫声。

  后来离开家上学的时候,父亲还把一张狼皮做成了褥子,让我铺着御寒,因为狼皮是最能抗旱的毛皮。夜里躺在软软的狼皮上,抚摸着狼毛,嗅出狼的味道,于是,我总在冥冥中听到那充满了野性的呼唤,仿佛来自遥远的灵魂深处,悠远而且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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